2016年3月2日 星期三

范疇專欄-哲學探底才有台灣主體性 中國時報 2016年03月01日

歷史探底回答了「我從哪裡來」,但是回答不了「我要到哪裡去」;政治探底回答了「我走過哪些路」,但是回答不了「接下來我要選擇哪一條路」。

過去3年加上未來3年,可以稱之為台灣社會的「政治探底」以及「歷史探底」時期;但是,如果台灣不能開啟「哲學探底」的動力,恐怕單單政治和歷史的探底運動,所能造成的效果還只是對立性的,而一個處於對立狀態的社會,不但不可能找到主體性,連發展方向的最大公約數都捉摸不到。
從另一個角度切入來說,如果不同時進行哲學探底,當下年輕世代琅琅上口的「轉型正義」(Transitional Justice),不但可能達不到,甚至淪落為某種「缺乏正義的轉型」。二戰後德國的轉型正義實施得如此成功,與泛日耳曼民族的深厚哲學反省能力有著絕對的關係,而拉美諸國也曾進行過轉型正義,結果就相當的鴉鴉烏,這也和拉美地區長期被殖民,雖有強烈的政治、歷史的探底動機,卻缺乏哲學探底能力有著絕對的關係。
簡化來說,政治探底,追究的是我被誰欺負過,我是被怎樣欺負的?而歷史探底,追究的是我從哪裡來,這一路我是怎樣過來的,路上發生了什麼事?這兩種探底,都有其必要性,也有其作用性,但是,即使答案再徹底、真相再清楚,頂多也就達到「我從此不要做誰」的結論,而推論不出來「我應該做誰」;這也就是說,政治及歷史的探底,雖是找到自身主體性之前的必要條件,卻不是找到自身主體性的充分條件。
歷史探底回答了「我從哪裡來」,但是回答不了「我要到哪裡去」;政治探底回答了「我走過哪些路」,但是回答不了「接下來我要選擇哪一條路」。這兩個回答不了的問題,都還需要一個更深的意識,那就是「我是誰」;只有哲學的探底,才能讓一個人意識到「我是誰」,只有當社會上過半的人意識到自己是誰並達成共識,所謂的社會主體性或國家主體性才能產生。
哲學探底,包括了一連串的「人應該如何」的發問:人應該如何生活,如何待人,如何面對自己,如何與他人相處細細體會,所有的「高級理念」,都在這串簡單問題之中,如人權、自由、民主、幸福。殘酷一點地說,一個沒有哲學探底習慣及能力的社會,不管它高級口號喊得多麼響亮,它都是淺薄的、虛偽的,且多半時候它需要一個實質的權威文化來維繫人與人之間的關係,而這個實質權威的文化或體系,一定是用高級理念來妝扮的。
值得注意的是,「高級理念」不只是人權、自由、民主,我們耳熟能詳的另一套高級理念就是集體、專制、民族,倘若虛心請教激進穆斯林派,他們一定也能說出一套他們衷心接受的高級理念。大家都是人,但為什麼卻能導論出這麼多不同、甚至相互殘殺的高級理念?這又凸顯出哲學探底的關鍵性。一個只擅長於政治探底的社會(國家、民族、教派),最終只會得到冤冤相報的氣氛,而一個非常擅長於歷史探底的社會,只會知道自己不想要什麼,而不清楚自己要什麼,一旦進入一個前所未有的新處境,很容易就被威脅利誘。只有一個不斷進行哲學探底的社會,才能培養出定力及方向,也就是應變未來的能力。
過去400年來,台灣沒有太多哲學探底的機會,因而也缺乏這方面的能力。近30年來,台灣社會開始有了政治探底及歷史探底的窗口,並在晚近得到了充分爆發的機會,一時之下,還顧不到哲學探底這事。然而,倘若再不開始,等到政治、歷史兩探底的招式用老之後,再回頭可能就來不及了。
最後,值得提醒的是,哲學探底的啟蒙一定是個人的,而不是集體的;任何人或團體倘若宣稱他在進行「集體性的哲學探底」,那麼那過程絕對不是哲學,而是洗腦。對於政治、歷史真相的探底,由於工作量的龐大,就像科學研究項目,可以集體性的進行。不過,「我是誰」、「我該如何待人」這件事,聽聽別人意見可以,但結論只能由自己下。
個人若找不到主體性,社會就不可能找到主體性;妙的是,不但台灣,中國也適用這原理。
(作者為戰略顧問公司負責人)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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