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6年2月12日 星期五

父女之間/牽不到您的手 陳瓊華(台北市)聯合報 2016-02-12 07:26

日後成名的大畫家中,有不少是老爸當年接濟過的。客人有時問:「您怎麼不跟我要張畫?」老爸卻說:「畫得好,你會想賣掉換錢;畫不好,你不好意思送我,所以欣賞就夠了。」他總為經濟不佳的畫家們著想,也不願貪人一分錢財。

人們都說,女兒是爸爸的前世情人,聽起來誇張,我卻深信不疑,並希望借此因緣,於來生再次找到爸爸。
又是農曆年,我想起那年春節推著坐輪椅的老爸上植物園,花房邊一處略似城堡的建築前,老爸突然說起我五歲時也在這裡拍過照,之後為了撈蝌蚪而掉進水塘。四十年前的往事,老爸記得一清二楚,出門前卻吵著說還沒吃已經用過的早飯。
從小我就是老爸的小跟班,每回下鄉看親戚,總覺老爸的口袋特別淺,兜裡的錢不停掉出來,最後分別落入老人家的口袋裡。小小年紀的我告訴自己:「將來長大也要像爸爸那樣,把錢分給人家用。」這些散財之事,回家是絕不能告訴母親的。等老爸年紀大了,每到過年都會收到很多紅包,初五過後一算少說有七八萬,他總以無名氏的稱號捐出,說那些錢只是借他口袋放一放,要替這些鈔票了卻心願。老爸一生看淡金錢,與伯父分家時分文未取,只說:「分地有限,分天比較寬大。」這是何等的胸懷。
最令人佩服的,是老爸開裱畫店時,把客人賒帳的通簿看完後全數撕掉,說那些裱框「統統送他們。」日後成名的大畫家中,有不少是老爸當年接濟過的。客人有時問:「您怎麼不跟我要張畫?」老爸卻說:「畫得好,你會想賣掉換錢;畫不好,你不好意思送我,所以欣賞就夠了。」他總為經濟不佳的畫家們著想,也不願貪人一分錢財。
每到春節,老爸還會吩咐母親多做些年糕,分送給大陸來台的外省人,希望當年清苦的他們能過個好年;後來我會嫁個外省夫婿,不無原因。記得外子當初讓母親傷透腦筋,老爸去向老朋友打聽,一聽是孝子,一切OK,儘管他大我十七歲,又離過婚。母親還來不及點頭,我們已被老爸批准進禮堂。老爸的判斷在日後著實見了真章,外子對老爸也相當孝順。我知道,是老爸的德行一路庇蔭了我。
記得老爸駕鶴西歸前,交代我不許哭,因為他知道自己將會去哪裡,如果不知道回家的路,才真要為他哭泣。就這樣,老爸愈走愈遠,終究讓我再也牽不到他的手……
老爸,剛才上的香都燒完了,該停筆起身送您,還喜歡我今天為您準備的菜嗎?記得午夜捎個信來,女兒想您了。


沒有留言:

張貼留言