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5年9月12日 星期六

字癖 楮知白 中國時報副刊 2015年09月11日

我從不對別人說在外頭租下的那間房子是我的「家」,我心裡頭執拗地認為除了出生的那塊地,再也沒有哪裡稱之為「家」的了。

能明確表達歸屬的字眼太少了,所以只能糾結在枝微末節的部份。
從考上台北的大學搬出家門居住開始,我總是想回家看看。只是回去吃頓飯,跟以前相比,也不曾有更多膽量去跟父親寒暄,就算如此,我的心思依然習慣性地飛越城市的另一頭,到那間我想忘也忘不了的紅磚厝。這一來一往並不耗費多少時間,訂個火車票睡幾小時就到了,但即便是這般近的距離,孤身在外時,心內猶然不自覺生出一股思鄉之情。
那是我第一次搬出那個出生以來長達二十年的住所,但此後我無論遷往何處,我從不對別人說在外頭租下的那間房子是我的「家」,我心裡頭執拗地認為除了出生的那塊地,再也沒有哪裡稱之為「家」的了。
大學畢業後我還是留在台北工作,就職後的時間再不如學生自由,好幾回得空返家,總得搭星期日最晚的車離開。離家時,母親會到門邊送我,叨唸著日常瑣事,我默默聽著,行李箱越拖越遠,遠得門前那盞路燈再也照不出影子。「我走了。」我對母親說,母親點頭也不知目送我到哪裡才回去。
一次次一次次離開家,我從不說我「回」台北了,我總是說我走了。「回」這個字,除了與生俱來的血緣與地緣,還有哪裡稱得上「回」?當兵那時候報平安也是一樣,我到宿舍打電話,也不說我到「家」了,我說「我到了」、「我在宿舍了」。「家」這個字太沉重,重得鄉愁扛不起,我無法輕易說出口。
也許有人覺得我用字過於刁鑽了,那又何妨?一個人要如何表達自我情感,本就是拚命在經營那些生活裡的細節。我的血脈自呱呱落地起便繫在故鄉的土地上,對這一切的相思當然要明確區分與旁者有所不同了。(中國時報)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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