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5年5月3日 星期日

廖玉蕙/向友善城市走去 聯合報2015-05-03

朋友說,日本老人愛面子,如果你讓座,對方會覺得你瞧不起他;而年輕人則認為讓座是愛出鋒頭、炫耀愛心的行為,所以也不敢讓座。

前些日子,到日本旅遊,粗淺觀察了當地的生活環境,覺得他們彷彿早意識到老人時代即將來臨,所有設施,無論城鄉,都甚體貼老人。譬如在鹿兒島的「城彩苑」裡,觀光人潮甚眾,但處處都有歇腳長條凳;百貨公司裡,各角落也貼心擺放座椅,供人休息,通常台灣在這些地方都一位難求。
日本無障礙設施非常普遍,十字路口的通行「嘰嘰嘰」聲響,是對視障者的溫柔提醒;旅館電梯間角落,備有安全座椅,以利行動不便者稍歇;浴室中,有防滑凳子;蓮蓬頭放置有高矮兩處,便於坐浴者取放,從這些小地方可看到主事者的用心。回到台北後,不經意間,居然也在大安戶政事務所電梯內,看到類似的小座椅,真是讓人驚喜莫名。
不只是對身障或年長者有特別的照顧,城市規畫對一般民眾而言,也是相當友善。公車上,有換零錢機器,乘客不必面臨慌慌張張找不到零錢付費的窘境。有趣的是,車站旁的熊本縣鐵道警察隊高懸了一塊「痴漢被害相談所」招牌,應該是被色狼騷擾後,報案或尋求調解的地方,想必是火車內性騷擾事件頻傳,需要有專門處所處理,這值得讓人際日趨複雜的台灣借鏡。
搭乘觀光巴士瀏覽名勝古蹟時,車上有錄音廣播介紹當地的歷史和風土人情,坐在車上,隨著廣播所到之處東張西望,好像化身小津安二郎《東京物語》裡,被兒女招待坐巴士逛東京的老夫妻,連廣播裡的聲音都感覺好神似老電影的情調,這種傳統的保留頗讓人發思古之幽情。
但我也驚奇發現,日本人讓座者少。曾看見佝僂著背、約莫八十餘歲白髮婆婆上車後,從前方直驅後方,大家竟然都視若無睹。朋友說,日本老人愛面子,如果你讓座,對方會覺得你瞧不起他;而年輕人則認為讓座是愛出鋒頭、炫耀愛心的行為,所以也不敢讓座。因此,儘管日本電車一直宣導讓座,讓座卻沒能蔚為風氣。
若說台灣的讓座實施得最徹底一點不為過,這是我們最值得稱道的德行;但有時未免矯枉過正。博愛座只是標示落座優先順序,但我常見車上人滿為患時,博愛座居然空在那兒,年輕人寧可挨擠著站,也不敢坐下。而老人倚老賣老的狀況逐漸多了,我就見過老人勇闖紅燈,一邊用手勢擋住左方來車,一邊大剌剌招搖過街去追公車,這種唯我獨尊的行為,不免引來路人議論:「伊以為伊係皇帝嗎?」
也有老先生上車後,傲慢地用手上拐杖戳了戳坐在博愛座上的另一名老人,示意讓座,真是教人不敢恭維。還曾有老人在公車座位上大聲吹口琴,不但不聽勸阻,還辯稱:「我雖然老了,但中氣十足;大家都稱讚我吹得好。」莫忘「敬老」敬的是值得尊敬的老人。
若說台灣的老人比較服老卻也未必。公車敬老票的「逼!逼!逼!」三聲,被形容為「三聲無奈」,我的一位九十餘歲長輩就抵死不用,說那三聲一出,讓老人瞬間矮人一截,尊嚴盡失;有許多人雖感謝政府優惠美意,卻也對向世人公開暴露他晉身老人之列的無奈三聲頗有微辭。也許在這一點上,可以思考怎樣做得更周到些,畢竟我們也算是相當重視隱私的城市。
寬敞美觀的公車候車亭、井然有序的捷運乘客、隱身巷弄間的小巧書店、有著豐富典藏的故宮、人情味十足的市民在在都是台灣的驕傲,如能取法鄰近城市的優勢再加精進,友善城市必指日可待。(作者為語文教育學者及散文作家)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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