。為了避免可知領域活動的失敗，只能期望宗教作用未知領域，以保障可知領域的成功，而科學卻不具有作用未知領域的功能。在這個意義上，科學與宗教各司其職，互相補充。
大學畢業時，我去過九華山，前不久又去了一次，30年的舊貌變新顏。從表象上看，昔非今比，但是從內涵上看，則很有些今非昔比。更重要的是，從陪同我的青年企業家身上，我深刻地感覺到，宗教肯定不科學，卻又不僅支撐科學的發展，而且科學越發展，越可能離不開宗教。
小街兩邊商場、旅店和飯店與廟庵夾雜在一起，晚上燈火輝煌，小街兩側的空地停滿私家車。與商業氣息入侵的同時，公眾對宗教的虔誠也達到前所未有的高度，帶我去九華山的學生就是個證明。他是個有800個員工，年營業額有5~6個億的企業董事長。他告訴我，每每遇到壓力和心神不寧時，他都要來九華山走一走，待心境平和了再回去工作。
我問，為什麼走一走能有這樣的功效呢？他笑而不答。接下來的行程證明這不是簡單地走一走，而是帶有濃厚宗教祈福的色彩。他每進入一個廟宇，一定點上三支清香，然後順時針北東南西四個方向鞠躬朝拜。每進入一個廟堂，一定三跪九叩，一定往公德箱捐款。我一直對宗教很有敬畏之心，但卻從不注重形式，所以也很少燒香磕頭。不過，這次在他的虔誠感召下，我也如他燒香跪拜如儀，所以這次燒的香、磕的頭比我這輩子到目前為止的總和還要多很多。
董事長告訴我，他的企業越做越大，生意越來越好，經營管理能力也越來越強，但是，不可抗力也越來越多。因為，隨著生產規模和流程的擴大和延長，內在風險是每個環節事故概率的疊加，外在風險則不僅有相關企業的技術經濟狀況，還有社會生活各個方面的影響，他面對很多無奈，掌控效果不能不下降。因為他在已知世界已經盡力了，所以只能祈求未知世界的保佑。每當他上了九華山，完成這些儀式後，他就心靜下來，然後信心十足地應對各種壓力和挑戰。
有哲人說，只要人類戰勝不了對死亡的恐懼，宗教就有它存在的理由。我覺得死亡其實代表著所有的未知。未知影響人類可知的活動，人類無法進入未知領域，所以對它有著天然的恐懼。為了避免可知領域活動的失敗，只能期望宗教作用未知領域，以保障可知領域的成功，而科學卻不具有作用未知領域的功能。在這個意義上，科學與宗教各司其職，互相補充。
既然未知世界對已知世界的成敗有如此重要的作用，那麼只要在已知世界盡心竭力，就不必過於在意最後的成敗。因為這個成敗並不為人所決定，所以人就不必對結果有太多的焦慮和浮躁，這就能最大限度地保持淡定和超脫。既然未知世界會作用已知世界，人就必須小心謹慎，夾緊尾巴，以避免來自未知世界的報復，人的美德因此可以發揚到極限。既然未知世界的力量如此強大，人就不會囂張跋扈，戰天鬥地，多一份謙恭低調，則環境、生態、人心和官場就能得到最大限度的保護。無須再做進一步的列舉和分析，就足以證明宗教是國家管理現代化不可或缺的重要工具。
有個偉人說過，人總是需要宗教的，如果沒有就會創造一個。在這個意義上，邪教產生於正教的缺位，所以打擊邪教的關鍵是用正教去驅趕和替代邪教，幫助正教健康有序地發展，占據應該占據的領域，不給邪教留下滋生蔓延的空間。要揭露邪教的欺詐、斂財和洗腦，而不是批判它的不科學。如果用科學否定邪教，則難免將正教也一網打盡。結果宗教的需求與正教的缺位繼續，邪教就會像雜草一樣，剷除不盡，一有機會就蔓延叢生。甚至是否邪教的認定也不能為行政部門工作，而應該由司法部門來裁決，司法部門只能確定它們的活動是否違法，而不能簡單地判定它們是邪教，否則，很容易跌入政教教合一的泥潭。
歷史的鐘擺荒謬地向左邊推得越高，就會以同樣的力量向右邊擺回得越遠。如果不是「破四舊」時對宗教的無情打壓，寺廟繁榮與香火鼎盛可能達不到今天這個程度。置身於歷史鐘擺波動過程中的我，如果不能從中領悟些什麼，那就太對不起經歷這個歷史的眷顧。值得慶幸的是，儘管我在唯物論教育中長大，卻仍然能夠透過香火的煙靄和香客的誦經聲，感受和體會宗教的社會管理功能。（作者為上海交大安泰經管學院教授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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