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4年11月23日 星期日

客家新釋/盡採 聯合報╱葉國居2014.11.18

盡採,隨便的意思,一種大而化之不與人計較的器度。這和台語中「請裁」那般十足有禮的「隨便」味道不同。我覺得「請裁」是有尺度的,「盡採」就不一樣了......

客家話中的「盡採」,如以詞彙探義,應該是豪氣萬千天寬地闊。很不幸的,它卻讓我含冤負屈多年。
盡採,隨便的意思,一種大而化之不與人計較的器度。這和台語中「請裁」那般十足有禮的「隨便」味道不同。我覺得「請裁」是有尺度的,「盡採」就不一樣了。我阿婆說,「盡採」讓小孩子得意忘形長出了尾巴,變成猴子。
年代的客家庄,種田人鎮日周旋在農作牲口之間,少出遠門。如果你把世界縮小,他們就像在一個原點上行將定格,腳跟就種在農莊。
有一天,阿婆破天荒因事必須遠行數日。幾天前,她做好粿,蒸熱冷食皆宜。行前仍怕我們兄弟挨餓,還特別交代,若真的沒東西吃,就盡採煮。這個「盡採」,空間無限,有一種受寵的縱容,可以予取予求。小子一當家,就獲得了充分授權。農家食粿容易食肉則難,紅龜粿一日好食,二日可忍,三日後忍無可忍。一大早竹籬笆上的牽牛花迎著朝陽吹喇叭,公雞就站在上方引吭。我們起床後感覺又餓又吵,我哥注意牠很久了,當下對牠動了邪心歪念。
殺雞一事,鄉下小孩早已耳濡目染並不困難,但公雞急欲掙脫的惶惶呼號,聲音喚向未來。一隻公雞,兩餐食罄,那兩餐我卻怎麼也吃不出雞肉香。阿婆深夜回來,隔日未聞公雞叫醒太陽,我們兄弟眼睜睜的將白天當作黑夜睡去,誰也不敢先起床。如今回想起來,這個「盡採」,實在太過「隨便」了,我們真的是像頑皮猴一般,可以在一夕間,糟蹋採盡滿山的果園。
公雞怎不見了?阿婆痛得揪心又明知故問。幾十年後,我們只要一談起公雞到哪了?荒唐的事總是讓當年主謀的兄長哈哈大笑。如今我在住進城市後的每個清晨,不知誰家公雞天天引吭?我老是感覺,是牠,應該就是牠,顫顫悠悠穿過時空,啼聲由遠而近的向我靠攏。我有一種衝動,想在牠「咕咕--ㄍㄟ 」的聲音後面,回嗆大喊:我是冤枉的!我是冤枉的!
我兒也長大了,略諳客語,我屢次在公事出差的數日前,就先備妥泡麵鮮奶供其充飢,又怕他餓著了,特別交代:若真的沒東西吃,就盡採煮。承傳了阿婆對兒孫的憐愛,但是,我會再板起面孔正經嚴肅的看著我兒,叫他也看著我。

再補上一句:盡採也不能太盡採。

沒有留言:

張貼留言