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4年8月5日 星期二

說起計程車 聯合報╱余光中2014.08.05

一百出頭的車資,我付他整二百元,並說:「辛苦了,免找了。」他很意外,答我:「這麼好呀!」我說:「這世界上還是有人對你好的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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有一天在台北,上了一輛計程車。
我報了目的地,司機悶聲不應。一路上他橫衝直撞,牢騷不絕,忽然遷怒於一輛機車,逼人不留餘地。上橋時緊貼著石欄,逼得機車緊急煞車,幾乎造成車禍。當時他正火爆,我不敢貿然規勸,終於,目的地到了。一百出頭的車資,我付他整二百元,並說:「辛苦了,免找了。」他很意外,答我:「這麼好呀!」我說:「這世界上還是有人對你好的。」
當天下午,又上了一輛計程車。這次的司機斯文多了,一路開得很規矩。紅燈亮了,他及時停車,從座底抽出一根棍來,原來不是棍,是一枝七孔笛。他悠悠吹起來。在市囂四圍之中,車內這一嫋笛韻顯得分外清揚,直到紅燈轉綠。他回頭對我一笑,說:「等紅燈太無聊,不吹白不吹。」我答說:「這麼好呀!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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有一次吾妻我存從外面回家,對計程車司機說了目的地。「左岸啊,」司機說,「聽說余某某就住在那裡。」我存說,「我好像也聽說過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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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9929月,英國文藝協會策畫了一個「中國作家聯訪團」(Chinese Writers on Tour),受邀人為張戎、湯婷婷、北島與我。我在香港半夜上機,次晨一早抵達倫敦。出了加德威克機場,一大堆人在外面接客。接我的是一個計程車司機,手持小牌一面,上書Mr. Yu Kwang-chung。我跟著他上了車,一路無話,終於抵達英國文藝協會訂好的旅館。真正的主人第二天才出現。
待客之道台灣和大陸是周到多了。新加坡某國際活動邀我出席,我的飛機抵埠時,也只有計程車司機去接,將我交給旅館後,就揚長而去了。我在旅館房間內什麼開會手冊或留言都沒有。當地的文友,最熟的是王潤華,便向厚厚的電話簿查他的宅電,毫無收穫。終於悟出他的大名該是粵語拼音的Wong Yun-wa(其實仍不正確),才算抓住了一個人。
香港也差不多。十多年前,由勞工局出面辦了一個書展。我應邀而去,事後送我搭機回台的,只是一輛計程車,不見一位主人。從此我不再參加香港書展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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計程車難以電召或街候的都市,旅客都視為畏途。有一次我們夫妻和幼珊要乘火車送季珊從巴黎去翁惹(Angers),在街頭的計程車站候車,經歷一小時而不見車,我們心焦之餘,又念上下火車更多折騰,索性就近向一家租車行租了一輛車,乾脆上了西征的長途。
在溫哥華也一樣,我們三代九人,訂好去阿拉斯加看冰川的郵輪,規定下午五點以前必須到碼頭報到。我們集中了行李,在季珊公寓樓下久等電召的計程車不至,一點辦法也沒有。
還有一次在莫斯科參加國際筆會,街頭根本找不到計程車,大家正要絕望,俄語教授歐茵西說,且跟我來。她只一伸手,就攔下一輛私家車,講起價來。於是大家都上了車。原來俄國人自己駕車,只要不急於趕路,也願意停下來賺一點外快。
最不便的是澳門。澳門有許多好處,但搭計程車不在其列。原來澳門地小路窄,車程多為短程,計程車又少,司機滿不在乎,在乎的是遠來的賭客,據說計程車司機每載一名客人去賭場,都有賞金。所以我們旅澳門一月,「出無車」之苦真是嘗夠了。鍾玲帶我們從澳門渡海到香港,一上岸就看見計程車排長龍在等乘客。鍾玲說:「真是幸福!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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