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4年7月10日 星期四

洪蘭/我的扣子有沒有掉在你家? 聯合報 2014.07.10

「君子防患於未然,讓你去念書不是叫你回家講英文炫耀於你的父母」。父親發話了,大家都不敢出聲,小妹只好悻悻的去縫。

朋友的女兒愛看書,我平日看到好書都會拿去給她看。書看多了,有自己的想法,誠如杜甫說的,「讀書破萬卷,下筆如有神」,她這次就因作文滿分進了第一志願。朋友高興之餘,大手筆買了一件平日捨不得買的衣服,穿來給我們看。那件衣服典雅大方,尤其它的扣子是用樹的種子做的,非常別緻,大家看了都讚不絕口。想不到過了幾天,她突然打電話來問:「我的扣子有沒有掉在你家?」
原來那件氣質衣服的扣子掉了,掉在哪裡不知道。她想重配,卻配不到。少了這顆特殊的扣子,衣服大為減色,她很懊惱。放下電話,我想起母親以前的教誨。
我小時候,台灣沒有成衣,制服都是母親自己做,一直到我小妹念國中時,制服才用買的。那天,母親要小妹把剛買回來的制服先縫一遍扣子再下水去洗。小妹不肯,辯說:「又還沒有掉」,還講了一句英文「If it ain't broke, don't fix it.」我父親在旁邊聽到了,便說:「君子防患於未然,讓你去念書不是叫你回家講英文炫耀於你的父母」。父親發話了,大家都不敢出聲,小妹只好悻悻的去縫。
多年後,小妹在美國拿到博士學位,去一家大公司應徵。她遵從父親的囑咐,提早到公司,先去廁所整理儀容。從鏡中,突然發現襯衫扣子掉了一顆,掉在哪裡不知道,不過即使找到扣子也沒有用,因為手邊沒有針線。正著急間,突然想起,母親在我們每一個人的零錢包上,都別有三根別針,她趕快拿出來應急,解決了問題。
後來她打電話跟我說,她以前認為自己功課很好,什麼都知道,覺得爸媽的想法不合時宜,不想聽。現在她才知道,原來那些都是爸媽從九死一生的逃亡中,累積下來的生活智慧。
的確,以前我們都嫌母親太節省,什麼都不丟棄,沒有想到她在培養我們「儉以養廉」的習慣;又因她從頭到腳都要管,常不自覺顯出不耐煩的神情。母親有一次感嘆說:「說話是最傷元氣的事,若是路人,我何必管?那是因為你們是我的孩子,怕你們入世不深,被人騙去,才要一直告誡。天地有萬古,此身不再得,等後悔就來不及了」。
畢業出社會後,了解到為什麼古人說「君子坐不垂堂」,凡事要防患於未然,因為大自然不會給你第二次機會;也了解為什麼母親做的衣服,洗到褪色扣子都不會掉,因為沒有人會去洗租來的車。人不能期待別人對你像你的家人一樣好,因此防人之心不可無,每件事要想到前面三步,晚上睡覺才能安枕。
這次東博事件,就是我們太大意,相信了日本簽的契約。忘記了契約不過是一張紙,對一個不尊重自己信用的國家而言,當它存心耍賴時,簽了字又如何?政治是只講利益不講道義的,沒有防患於未然,差一點使國家失格,國寶蒙羞。
這次東博事件再一次顯示世道艱難,人心不古。高瞻遠顧是做一個政治家想在歷史留名必要的條件,防患未然則是做一個老百姓想安心過日子必要的態度。
(作者為中央大學認知神經科學研究所所長)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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