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4年5月23日 星期五

危險心靈:從仇恨幻想到反社會暴行 聯合報╱社論2014.05.23

都選擇在公共場合向不特定對象下手,他們並不是個人在成長過程有過不幸遭遇,卻選擇隨機殺人的方式來宣示自己以為的「正義」或英雄行為。

最初傳出的消息,是一名「醉漢」持刀在台北捷運上砍人;但隨後大家看到的凶手是一名外觀與一般年輕人無異的大學生,他既未飲酒,亦未喪失心神,卻連續揮刀砍殺造成四死廿四傷。這樣的犯案者,為捷運史上首宗隨機殺人事件勾勒出最幽暗的險惡與不安。
之所以會把凶手誤傳成「醉漢」,因為那是最容易想像的事:或許是家庭破碎,或者長期失業,又或臨時受到什麼刺激,然後在酒後失控作出可怕的暴行。然而,廿一歲的鄭捷卻只是「從小就想要做件大事」,本來打算大學畢業後再付諸行動,但「今天正好沒課」,他就買了刀子,試乘了一回,即挑選捷運站距最長的一段向同車旅客下手。
但如果是醉漢,外人很快就能辨識出來;如果是外顯的精神異常,旁人也比較容易提高警覺。然而,鄭捷的危險心靈包藏在他平靜的外表底下,他的反社會人格被大學生的身分掩蓋;他在高中畢業紀念冊上那句「我沒有放火燒我家」的留言,被當成青春叛逆的趣味;他大學宿舍門上「打死不治療」的橫批,是室友們共同分享的病態時髦。在這樣的文化下,像這樣心存仇世的幻想、卻又毫無罪惡感的年輕人,就算政府在每個捷運站都部署了警力重兵,又如何防制這類危險分子?
鄭捷的犯行,讓人聯想起挪威奪走七十多條命的殺人者布列維克,以及波士頓馬拉松爆炸案造成三死近兩百傷的查納耶夫兄弟。他們的共同點,都是個人(而非組織)策劃犯案,都選擇在公共場合向不特定對象下手,他們並不是個人在成長過程有過不幸遭遇,卻選擇隨機殺人的方式來宣示自己以為的「正義」或英雄行為。
挪威的布列維克行凶是為了反對歐洲外來移民太多,反對多元文化主義;查納耶夫兄弟引爆炸彈,則是不滿美國出兵阿富汗及伊拉克,要為伊斯蘭教報復。然而,鄭捷冷血殺人的原因至今仍是個謎,他難道真的就是立志要「做件大事」嗎?或者只是殺人格鬥電玩玩到走火入魔?再說,持刀殺人和引爆炸彈不同,前者需要近距離面對被害者血濺腸流的慘狀,那是加倍血腥的事,而鄭捷能連續刺殺廿多名乘客仍不手軟,其冷酷和殘暴真是教人難以想像。
反社會人格的一大特徵是「無罪惡感」,嚴重缺乏良心的譴責,也不會感到內疚或不安。警方前天偵訊鄭捷時,認為他毫無悔意;甚至在警方提醒他上有父母、下有弟弟時,他依然無動於衷,呈現的正是這樣的心理特質。目前,我們尚無法判斷他為何如此,但從昨天案發後臉書立即有人成立「鄭捷粉絲團」,宣稱要支持鄭捷,「崇拜他、敬愛他、感謝他清除社會汙染物」云云,且短短數小時便有上千人加入,可以看出社會上或社群網路的若干角落確實存在助長「反社會心理」的邪惡觸媒。這點,臉書上對鄭捷的暴行按讚和高呼「鄭捷處死刑」、「鄭捷去死」的兩種聲音,其危險本質同樣讓人擔憂。
鄭捷的隨機殺人計畫提前發動,和近來的街頭抗議有沒有關係,外界難以斷言。但四月間他在臉書上聲稱自己「會有一番大作為」,文中出現廿個「砍」字,正值台灣反服貿、反核四、割闌尾示威期間;當時那種沸沸揚揚「造反有理」的氣氛,乃至警察面對群眾束手無策的情景,也許不知如何刺激了鄭捷的神經,想要「做件大事」的念頭便油然而生。在他的周遭,其實也有人察覺情況不妙,因而通報了大學校方處理;遺憾的是,學校的諮詢終究無法深入他的黑暗之心。
如果說太陽花學運表現了年輕族群對政治的關注和世代叛逆,鄭捷的隨機殺人事件則暴露了年輕世代反社會、缺乏良知的危險心靈,這一體兩面的正反關係,我們不能忽視任何一面。也因此,反省此一事件,一味要求「增加捷運警力」恐怕不是正確的解方,而必須了解鄭捷的心裡究竟潛藏著什麼樣的仇恨幻想,導致他如此冷血地向身旁無辜市民下手,以及他一心想要扮演反社會角色的致命誘惑究竟從何而來。
我們也要向勇敢力擒鄭捷的白髮伯、雨傘哥致敬,在人們倉皇失措時,感謝你們伸出正義之手阻擋了邪惡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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