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4年3月10日 星期一

洪案到廢核 只容一種對錯? 聯合報╱彭懷真/東海社工系副教授2014.03.10

如果某大報用「重判」,會不會引起公憤以致被抗議、呼籲大眾退報?如果我寫「判太重了」,會不會被咒罵,要我閉嘴?
在洪仲丘案宣判的次日,我北上開會,傍晚在風雨中走過凱道,看著三八廢核遊行的民眾。我的背包裡是社會心理學大師亞隆森與塔夫瑞斯所寫的《錯不在我》,在統聯客運上看的是描繪政治學家漢娜鄂蘭的電影「真理無懼」。我試著把這幾個線索整理起來。
洪案緣起於出人命,一個年輕生命的死,一定有人錯。原告與受害者家屬的立場是「有好些人錯,而且錯得離譜。」被告則一定說「錯,不在我」,社會大眾想知道「誰錯得比較大」。法官的角色不但要確認「誰錯了」,還要判斷每一個被告「錯得多嚴重」。從洪案的判決,法官認定被告沒有惡意,所判刑期都在六到八個月,我初步的解讀是法官認為被告錯誤的嚴重性差不多。
三月八日好些大報的頭條都是洪案的宣判,標題都有「輕判」,顯示記者與編輯都已經有假定,一旦判決與假定不符,就認定是「太輕」!尤其范佐憲也是六個月,有些專論直指是「輕判」。
如果某大報用「重判」,會不會引起公憤以致被抗議、呼籲大眾退報?如果我寫「判太重了」,會不會被咒罵,要我閉嘴?亞隆森與塔夫瑞斯用「錯視」來說明人們常因為無法避免心理上的盲點,以致錯誤地解讀資訊,不知不覺只看自己想看的訊息。
淒風苦雨中主張廢核的人群很辛苦。在感性上我同情,如果我堅持反「廢核」,是否與「認為洪案不是輕判」一樣危險?洪案是個案,核四則是影響廣泛的公共政策,要如何判斷這些?從眾容易,堅定理性不易。
人多,聲音大,未必就是對的。追隨群眾,未必走在對的道路上。漢娜鄂蘭是曾經受迫害的猶太人,被「紐約客」邀請到以色列報導納粹頭子阿道夫的審判案。她原本認為屠殺無數人的兇手特別殘酷,但聆聽審判、詳閱資料、反覆比對,她發現阿道夫只是盲目服從的平庸之人,他在邪惡的環境中淪為殺人機器。
漢娜鄂蘭以理性思考,戰勝了感性判斷,但當她把此種發現寫下來之後,飽受攻擊。許多人把對納粹的憤怒轉嫁到她身上,甚至許多朋友同事,都仇視她。這些人以另一種「集權」方式,對待一個對集權現象反思的學者。
阿道夫聽希特勒的、紅衛兵聽毛澤東的,都產生了二十世紀的最大悲劇。在集權中,許多人成為加害者。二十一世紀的集權有了新的形式,網路人肉搜尋、民意與市場調查等,都可能出現某種集權。政府擁有最多資源,當然可能是霸權,媒體與社會運動團體也可能在某些時候成為霸權,強迫大眾接受某些立場,迫使政府轉變政策。
集權者都希望人們聽自己的,方式之一是使人們不思考。我到底要聽誰的?漢娜鄂蘭誰也不聽,她思考,孤獨地思考。如同她剛見到海德格時,海德格說:「思考,是孤獨的。良心,經常以沉默的形式,講話。」在眾聲喧譁之中,先孤獨,與良心沉默且對話,多想想。
「錯」字容易寫,「錯事」容易做,「錯誤」卻不容易改正。唯一可掌握的,是避免因為「錯視」,思考不周密,錯上加錯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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