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4年2月26日 星期三

平路/是誰讓他們沉默? 聯合報 2014.02.25

這個社會對於要受特殊教育的小孩,本來就沒有充分的理解,關心的層次也很淺薄,只要有個地方待著,政府就以為已經完成責任.....
我只是懷疑,如果那一百多起性侵案發生在台北市,是建中或北一女等名校,是名校的菁英學生遭受性侵,不說一百多起,就是一起也不得了,猜猜看,後續的處理會怎麼不一樣?
猜猜,會造成怎麼樣的軒然大波?多少人會站出來抗議?試算一下校友會與家長會的龐大壓力,民意代表起而質詢,部會官員因而下台,教育部長會引咎辭職,接著,行政院長鞠躬道歉。如果是都會區的名校,從一開始,事情也不會隱忍得這麼久
就因為是南部聽障生的特教學校,真相掩蓋了多年,事發後只因為案例數目實在驚人,政府部門做出一些懲處,後來換過幾任校長,且與某所國立大學合併,時間又過了幾年,爆出的新聞被人淡忘,境況卻還是極其嚴重
媒體人陳昭如深入訪談,這個月出版一本「沉默」。書中歷歷在目,這所特教學校竟是私刑的所在!許多時候,聽障生相信老師,老師卻背棄了孩子的信任;其中有些學生受到傷殘難以平復,由被害者轉為加害者;偶有知情的老師,挺身而出說了真話,因此遭到同事們的孤立
其實,這學校並不是特例,任何一個封閉的團體都存在強勢者與弱勢者,也都存在強者欺凌弱者的權力操弄!像是歐威爾「動物農莊」的諷刺意涵:人人生而平等,有人卻比別人更為平等。換句話說,有人比別人更不平等。
問題在於封閉,特教學校自成封閉的圈子!表面的理由,這所學校多是住宿生,溝通常用手語,而聽障學校所教的書寫文法與一般語法不同,看書看報都有障礙,學生對外界隔閡等。然而,更深層的理由卻在於,外人的眼光把他們劃進封閉的系統。就是我們這些自以為聽得見、自以為屬於「正常」世界的人,是人們的「默許」,由著問題繼續滋長。
當時性侵案件爆開,這學校某些師長的說法是:「孩子偶而打打鬧鬧,不必太認真」,一般人或也以為,特教生的感知與一般人不一樣,沒那麼嚴重。「沉默」書裡引用陳金燕教授的一番話:「(一般人)錯誤的前提是,以為所有特教生都有智能方面的障礙,所以無法正確地感知、理解、判斷特教生雖有特定的感官障礙,但並非所有感官都有障礙。」
人本基金會張萍女士說得更透徹:「這個社會對於要受特殊教育的小孩,本來就沒有充分的理解,關心的層次也很淺薄,只要有個地方待著,政府就以為已經完成責任」,是不是正因為校方也很清楚,社會的關心僅止於此,校方才繼續對性侵的案例搪塞了事,由著學生們在閉鎖的環境裡摸索,青春的悸動中,甚至分不出施虐者與受虐者
問題環環相扣,眾人對於特教生所持的態度才是問題的源頭!我們菁英主義的認知中,身或心有障礙的人皆被劃歸至階級的底層。這不言而喻的分類法之下,聽障生被默許的集體性侵,其實是台灣社會的警鐘。英格蘭詩人鄧恩一六二四年的詩裡寫道「鐘聲為誰而響」,新聞事件平息後,聽障生的性侵案件至今繼續增長,代表警鐘已經一響再響!鄧恩在同一首詩裡,更令人警醒的一句是:「人非孤島,沒有人能夠自全。」這所學校揭露的問題,尤其它至今未能改善,隱喻人們視界中框框格格的界分,直指著台灣號稱人文社會,隱藏在菁英主義底下的冷漠以及歧視。 (作者為作家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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