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3年8月21日 星期三

魂魄猶樂思沛 聯合報╱薛仁明2013.08.21

       有首歌,朱熹曾譽之,「自千載以來,人主之詞,未有若是壯麗而奇偉者也」。
壯麗而奇偉,哪一首

您猜著了吧?!
那是漢高祖十一年,初秋,淮南王黥布反。黥布驍勇善戰,是漢初三大異姓王之一;當韓信與彭越相繼敗亡後,黥布之反,算得上極大一樁事。劉邦不敢輕忽,硬撐著病體,率兵自擊之。三個月後,黥布敗走,劉邦令別將追之,自己則回師長安。途中,心想,時入冬日,沛縣的莊稼勞作,都該告一段落了,這晌,順道,就回趟沛縣吧!
於是,他「留置酒沛宮(沛縣的行宮),悉召故人父老子弟縱酒」,酒既沉酣,劉邦邊擊筑,邊唱歌,歌曰,「大風起兮雲飛揚,威加海內兮歸故鄉,安得猛士兮守四方」。唱罷,又令身旁一百二十個小兒「和習之」。初冬的華北大地,北風一陣陣而來,當這一百二十人齊聲高唱,在波濤般、浪也似地一片壯麗而奇偉的歌聲中,劉邦起身而舞,載舞、載歌,「慷慨傷懷,泣數行下」,對著沛縣的父老言道,「游子悲故鄉,吾雖都關中,萬歲後(去世之後),吾魂魄猶樂思沛」。
是的,即皇帝位後,這是劉邦頭一回回到沛縣。然而,這也必是最後一回了。畢竟,原本就病篤疴沉的他,擊黥布時,又「為流矢所中」;那傷有多重,他心裡清楚。反正,不也都六十好幾了嗎?下次再來,確實也只能魂魄歸來兮了。趁這回回師經過,到家鄉看看父老、道道故舊,順便,也和大家告個別吧!將來,他肯定是無法埋葬故土了,但千年萬載後,必定還是「魂魄猶樂思沛」的。
就這樣,劉邦與「沛父兄諸母故人,日樂飲極驩」,那敘不完的舊情,飲不盡的醇酒,今日歡笑復明日,但是,天下沒不散之筵席,十數天後,終究得走了。可這一走,戀戀不捨的,又豈止高祖劉邦?沛縣的父兄,一個個,盡皆苦苦相留。劉邦看著大家,笑一笑,搖著頭,「吾人眾多,父兄不能給」,再待下去,大家擔負不起的,走吧!
留不住,走吧!這一走,沛縣全城皆空。整個沛縣,扶老攜幼,跟隨著高祖,從西門而出,一路逶迤。送了好長一程,人累了,馬也乏了,歇會吧!這時,沛縣的父兄不曾稍閑,但見他們前前後後,紛紛張羅著。於是,獻牛的獻牛,獻酒的獻酒。高祖一看,唉!怎麼又這般勞費了呢?好吧!「復留止,張飲三日」,那就再搭帳設帷,痛痛快快喝他三天吧!
這三天,歡笑依舊,偶爾,也悽愴依然;在人聲鼎沸中,有喜,有樂,有悲,有感。劉邦望著平野上滿城的老小一邊言笑,一邊張羅著吃食,「水湧雲騰,氤氳四溢」;來日,他「魂魄猶樂思沛」,大概,也就是這人世間的熱鬧與悲歡吧!他遠眺著初冬的田疇,有些蕭索;極目四望,也有些蒼茫。北風一陣陣吹來,風大了,劉邦抬著頭看天,雲流動得很快,像是要飛揚了起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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