公車、捷運上的博愛座，年輕人裝睡或低頭玩手機或乾脆大剌剌挺坐、目中無人，任憑老弱呼告，就是不肯讓座的新聞，一度甚囂塵上，無論大陸或台灣，都曾佔據媒體版面。一般的指責都直指青壯人口的冷漠，其實，從另一個角度看，不讓座也許還另有複雜因素。
什麼人該坐博愛座？用「老弱婦孺」籠統概括，本身就充滿疑義。年紀多大才叫「老」？怎樣才叫做「弱」？婦人若沒懷孕也該被禮遇嗎？必須讓座給多小的小朋友？更有甚者，老人如何目測得知？白髮並非老者專利，有人年方四十就已滿頭華髮；肢體傷殘也未必能從表相看出。常有身障人士埋怨：坐著看似無恙、實則行動不便，坐在博愛座上往往惹人白眼相向，好不冤枉。
最近搭乘公車，發現讓座似乎已蔚為風氣，不必然是博愛座，只要有老人家上車，許多人都忙著起身。有時站立乘客不少，博愛座卻乏人問津。博愛座並非老弱婦孺專位，精確說法應該只是「禮讓」而已；沒有老弱婦孺可讓之時，照說誰人坐下都無妨。然而，人們之所以寧可捨坐就立，其來有自。譬如：有些人雖然年高卻自恃體健，你讓他坐，他偏不坐，讓座的人因此站也不是、坐更不好，簡直尷尬極了。
有位朋友曾笑談：有次搭乘北京公交，正好奇地東張西望，忽然車上傳出司機大聲廣播：「那位穿藍衣服的年輕人，請讓位給你前面的老人家。」他還不明就裡，直到前方坐著的藍衣男子起身讓座，他才知道原來廣播裡所指的「老人家」就指的是自己！當時簡直震驚不已。初老之年，接受敬老，公然被提醒老之「已」至，心情真是五味雜陳。
也曾親眼目睹一樁讓座趣事。公車行經二二八和平公園站，上來一大批運動過後的老人家，其中的兩人就為了誰該坐博愛座起了口角。一位說：「我只是頭髮白，我沒比你老，你別讓給我坐。」一位說：「你以為我有多老，我還不到六十五歲哪！」兩人爭得面紅耳赤，差一點拿身分證出來比年紀。我也曾經讓位給顫巍巍抓住車中立桿卻仍隨著車行歪過來、倒過去的老太太，可她就是倔強，面無表情，既不就位，也不拒絕，一個讓人垂涎的位子就那樣白白空著，真是讓人好不惆悵。
另有一回，一位手肘吊著繃帶的女子讓位給一位約莫六十多歲的灰白頭髮婦人。婦人落座後，發現讓座的是位手殘女子，立刻起身去抓退居後方的讓座者。
「妳去坐！妳的手受傷，該坐博愛座；我沒事，妳坐。」
吊膀子的女子不肯，說：「我的手沒事的，妳去坐。」
「哎呀！明明手都吊起來了，還說沒事！」
「可是，真的不嚴重，真的。」那女子只差沒拆下繃帶自清了。
「可我也不過六十二歲，只是頭髮白了些，沒那麼老的。」白髮女人也不服氣了，被迫公布年齡。妳推我讓，兩人就這樣對峙著，誰也不肯坐。站著的我其實好想大聲跟兩人說：「妳們倆請趕快派出個代表出來坐吧！妳們若都不坐，那我就不客氣坐下了喲！我六十三歲，而且手麻、腳痠，妳們看不出來是吧？我帶著身分證和醫院掛號單哪，妳們瞧！」
近日，立院有鑒於老人人口日增，已體貼地三讀通過未提供對號座的大眾運輸工具設置的博愛座，比率不得低於總座位數的百分之十五。為了充分享受政府的美意，就請被禮讓的老人家坦然就座吧！
（作者為國立台北教育大學語文與創作系教授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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