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3年6月19日 星期三

楊渡專欄-重建閩南海洋文明的世界觀 中國時報 2013-06-19

最重要的意義,即在於重建閩南人的世界觀,重建中國人的世界觀,也重建亞洲人的世界觀。

   台灣一直缺乏海洋的世界觀。這固然和戒嚴時期禁止人民親近海洋,壓制人民對海洋/彼岸的想像有關;但中原文化數百年來的閉關,缺乏對海洋文明的興趣與研究,也是一個原因。而閩南文明,因此被忽略了。
去年四月,世界閩南文化節在台灣舉行時,來自日本長崎的華僑王柏實先生帶來他的家族故事。原來清朝時期,他的家族已經在長崎經商,當時貿易大多走日本長崎、上海、廈門、泉州、台灣一線,連結起來,成為一個貿易網。當時如何訂貨與出貨、如何支付費用、貨幣如何交換等,都引人好奇。他還帶來日本一六八九年建成的「唐館」繪圖照片,此唐館專供當年赴日本交易的華人船員、貿易商住宿,約可容納五千人。這使我們得窺早年日本貿易之盛、亞洲經濟活動之頻繁。而新加坡、馬來西亞、印尼等地的華僑,也報告各自的家族史。從一個閩南家族的變遷,去看待東南亞的歷史,別有親切感與說服力。
今年世界閩南文化節舉辦前夕,學者湯錦台也出版了他重訂正的《閩南海上帝國閩南人與海洋文明的崛起》。他印行一張藏於英國牛津大學波德林(Bodleian)圖書館的老地圖,這地圖是十七世紀中期,由一位英國艦隊司令購得,其後由收藏家捐贈給圖書館。它靜靜躺在圖書館三百年,直到二○○八年,美國喬治亞大學教授伯切爾博士(Dr. Robert K. Bacheler)重新發現,整理碎片,彌合成圖,世人始知一份珍貴史料的出土。依據英美學者推測,這地圖應是明朝初期,也就是荷、葡、西、英諸國來亞洲之前,由泉州的貿易商人所繪。因為它是以泉州為航線的中心點,畫出由泉州出發,航向菲律賓、婆羅洲、爪哇、蘇門答臘、馬來半島諸國,向北航向日本、琉球、釣魚台等地。這幾個地方的航線還有所區隔,例如到日本,便與琉球有異。
總之,它呈現一幅我們未曾想像的泉州人的亞洲航海地圖。地圖中的各國城市與名稱皆備,早已貿易往來頻繁,文明交流熱絡。「海上絲路」之名,真實不虛。然而,我們如果再追問:今天探討十世紀以降的閩南人貿易活動,有什麼意義呢?
最重要的意義,即在於重建閩南人的世界觀,重建中國人的世界觀,也重建亞洲人的世界觀。
這一百多年來,由於中國的積弱不振,歷史研究都是用西方的觀點來看東方。整個亞洲的經濟貿易活動,彷彿是到十七世紀,麥哲倫航行來到亞洲以後,才真正開始。用一位拉丁美洲小說家反諷的話說:「哥倫布來了,世界歷史才開始。」但事實顯然不是這樣的。泉州的清真寺建築與城市發展史就證明,在一千多年前,亞洲的經濟貿易活動,已經非常頻繁的展開。而且隨著閩南人的開墾與移民活動不斷擴展,他們在亞洲各地建立經貿據點,形成閩南人的貿易圈。
從前述「明朝航海圖」中所標示的亞洲各城市,我們可知當時亞洲諸國早有堅實的城市貿易。因為有了這些基礎,十七世紀荷、西船隊來的時候,才能迅速在亞洲與歐洲之間,建立「黃金航線」,否則他們如何到亞洲各地去採購貿易呢?
因此,研究世界閩南文化,不僅是要研究經濟文化活動的歷史,更要透過歷史重建,建構一個閩南人、中國人、亞洲人自己的世界觀,以取代歐洲殖民主義的世界觀,建立自信,走向未來。
同時,閩南人的開拓史中有一個鮮明的特質:閩南人到世界各地開墾或者經商,都不是靠著官方的船堅炮利,而是靠民間勤奮的開墾經營,和平共存,互相包容。所以閩南人未曾在亞洲形成殖民地,也不曾稱霸做強權。這種和平共存的精神,在世界資源愈益匱乏、金融戰爭日益升高的時代,應當有它重要的意義。
中國大歷史的論述,總是由中原出發,以政權更迭、朝代興替為中心,對北方的草原民族史,對南方的海上開拓史,一直缺乏研究。然而全球化的時代,中心邊陲翻轉,從海洋文化與閩南歷史著手,台灣未始不能成為一個新世界觀的開拓者!(作者為作家)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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